◎英雄歸處◎

“今天, 我們練習奪槍動作。尤其是，被槍指著頭的時候，該怎麽做。”

“一般情況, 我們不會遇到需要奪槍的時候。”

“但也有例外……比如，便衣行動, 近身接近歹徒解救人質的時候。或者, 你們自己在任務外遇到突發狀況的時候。”

黎宴成雙手背在身後，以跨立的姿勢筆直挺拔地站在隊列前方, 講解著訓練項目。他說話不緊不慢, 也沒有特地提高聲音, 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奪槍的時候, 我們應該從兩個方向采取行動——心理上的, 和身體上的。”

“有人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一片靜默。

舒藍見沒人有主動回答的意思, 便出聲道：“報、告。”

黎宴成視線微微一頓，舒藍失語的事情，在警署裏不算是秘密。這段時間和她有過工作接觸的同事, 也都知道她的情況。但舒藍之前大部分時候還是用語音軟件跟人交流,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選擇在眾目睽睽下開口說話。

黎宴成知道，這是她逼自己快速恢覆的第二步。

他和舒藍隔空對視幾秒，最後沖她微微一點下巴：“講。”

“奪槍, 講究出……其不意。如果……硬搶, 對方, 可能會, 因為……應激, 反應……直接開槍。所以, 應該, 先、從心理上……誘導敵人，先讓他、們放松，警惕。”舒藍一字一頓答道，她雖然說得慢，中間停頓數次，斷句也有問題，但她所說的每個字，都很清晰，且聲音洪亮，足以讓在場人都聽清楚。

舒藍說的話，正是黎宴成以前教她防身術的時候跟她說過的。那時候他專門跟她說過奪槍的事情，只不過當時他告訴她，除非不得已，一定不要去硬剛。舒藍其實自己也有些驚訝，過了這麽多年，他說的那些話她竟然還清晰的記得。

黎宴成接過話頭：“沒錯。被人用槍指著腦袋時，你可以裝出害怕的樣子，舉起雙手作投降姿勢。但凡沒有立即開槍的，一定是別有所圖。利用好他們的心理，伺機反擊。”

“有一件事你們要記住。人是很難同時做到一邊說話一邊開|槍的，除非你遇上特別專業的人士，那就只能搏命了。”

“面對一般的歹徒，你可以試圖和他談判，詢問他的要求。他開口的瞬間，就是你的機會。”

“接下來說一下奪槍的幾個要點。”黎宴成從腰間摸出配|槍，然後說，“舒藍，你來配合我，做個示範。”

不知為什麽，舒藍對黎宴成要找她做示範似乎早有預感。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出列。而後隊伍裏也有‘不怕死’的人小小聲‘噢喲’了兩聲。

黎宴成將槍遞給舒藍：“你來，用槍指著我頭。”

舒藍配合地舉搶，用冰冷的槍|管抵住黎宴成的額頭，這可真是一種新奇的體會。舒藍敢打賭，黎宴成這輩子應該也沒有兩次被人拿槍指過頭。

“準備……”黎宴成開口。

然後他沒喊開始，舒藍只覺得手腕被人重重往上一推，而後掌心一麻，手裏便空了。

一回神，槍已經到了黎宴成手裏。

黎宴成淡淡問眾人：“看清楚了嗎？”

沒人回應。

舒藍：“……”這要是能看清楚才奇怪了吧。

黎宴成：“我現在拆解動作，一步一步來。”

“第一步，握住槍|管，身體必須躲開槍身軸線。這兩個動作，最好同時進行。”

黎宴成做了慢動作，他伸手緊緊握住槍|管，同時身軀靈活的向左側避開。

“註意，如果對方比你高，你可以直接低頭，向下躲過射|程|線。但如果對方比你矮，或者和你差不多高，就向對方持|槍那只手的反方向躲。比如她是右手持|槍，我就向左躲。”

“第二步，奪槍。註意，你只能朝這兩個方向使力——要麽握著槍|口朝上推，要麽朝她手指開口方向側推出去。她右手握|槍，五指的開口是朝著你的右側。如果她是左撇子，你就得朝左推。”

黎宴成用慢動作完整地演示了一次奪槍動作。又加速重新做了動作，‘啪’地一聲，迅猛有力地握住舒藍的槍|管，身體朝左偏出去，同時用力把槍|身向右推出，直接讓槍|托滑出舒藍手掌。

整套動作無比迅猛有力，完成在電光火石之間，舒藍感覺，他可能連一秒的時間都沒用到。

“明白了嗎？”黎宴成目光掃向眾人。

“明白！”眾人齊聲答道。

黎宴成轉頭又看舒藍一眼，眸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

舒藍立刻有不好的預感——

黎宴成緊接著對她說：“現在換你來奪我的槍，用我剛才教你的。”

舒藍動作還是很標準的，雖然肯定沒有黎宴成做得快。

她本來以為黎宴成會稍微放一下水，在她做出正確掰槍動作後，會放一下手，畢竟這個訓練重點就是練習動作的正確性和熟練度。

然而並沒有。

她雙手合力向上去推槍|管時，只感覺自己的手撞上了一面銅墻鐵壁……黎宴成手中的槍根本就紋絲不動，不僅槍沒動，連他的手都沒有動過分毫。

哢噠——

黎宴成勾了一下唇角，扣動扳|機。當然，槍裏沒有子|彈，所以聽到的也只有清脆的機簧聲。

“Checkmate。”

舒藍：“……”

狗男人似乎很得意，單手插著腰，走向眾人：“剛才的案例，告訴我們，在雙方力量懸殊之下，盡管你學會了技能，也不會奪槍成功。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堅持進行體能訓練。因為你絕不會希望以後上了戰場，遇到這樣的尷尬情況。接下來，兩兩一組對練。”

舒藍其實之前在薩利家基地和保羅對峙的時候，曾經成功奪過了保鏢的槍……那次她的確是出其不意，所以打了保鏢個措手不及。但很快，她就又被保鏢壓制住了。究其原因，就是體能上的巨大差距。那次還好黎宴成及時趕到，否則她可能已經成為槍下亡魂了。

體能差，這點舒藍認。

但黎宴成能不給面子到這種地步，也是實屬讓人大開眼界。

舒藍終於沒忍住，對著某人嘚瑟的背影翻了個白眼。黎宴成背對著她，所以並沒有看到，但他面前的那些行動隊員們卻看得一清二楚。

隊伍中已經有人憋不住笑出來了。在他們看來，這就是長官們的情|趣。玩兒還是他們會玩兒啊。

舒藍接下來一整天，都沒再搭理黎宴成。

黎宴成下午尋了兩個理由來找舒藍說話，都吃了閉門羹。

晚上七點半，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

舒藍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辦公室——因為都是落地玻璃窗，所以其實彼此辦公室內的情況都是清晰可見的。

黎宴成戴著耳麥，專註地盯著電腦屏幕，不時說幾句話。舒藍知道他是在參加總部的一個視頻會議，匯報一些有關提榮案的結案情況。

桌上手機亮了一下，舒藍點的外賣送到了。

她下樓去取了外賣，上來後看到黎宴成還在繼續打視頻電話。

舒藍直接推開黎宴成辦公室的門，將給他點的外賣一樣一樣取出來，放到他桌上。

山藥南瓜粥，茶碗蒸雞蛋，紫薯小饅頭。

“Thanks gents。”

放好外賣，舒藍轉身正要走，忽聽黎宴成對著那頭說了一句結束語。而後黎宴成火速摘了耳機，霍然起身，隔著桌子握住了她的手臂。

“一起吃。”他說。

舒藍冷哼一聲，甩開他的手：“自己吃。”

一偏頭，卻見黎宴成捂著胃部，神情痛苦地在椅子上坐下。

舒藍心頭一緊，立刻繞過辦公桌朝他走去：“怎麽……了？胃又，疼了？你就應該，先、吃飯，再，開會……”

黎宴成長臂一伸，直接圈住了她的腰，將她拖了過去。

舒藍哪兒知道他會來這一出，腳下不穩，被他拖著連退兩步，直接跌坐在黎宴成腿上。

兩只胳膊像鐵鉗一樣，穿過她的腰，牢牢將她摁在身上。

舒藍側頭去看他，男人臉上哪兒還有半分剛才那脆弱痛苦的神色。

舒藍忍不住氣笑了：“裝的？”

黎宴成死皮賴臉抱著她，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模糊‘嗯’了一聲：“有一點點……不舒服。”

舒藍現在可以確定他是在裝可憐了。

她伸出手指，用力崩了一下他額頭：“狼來了，的故事，熟悉……吧？”

“這種，事……是能拿，來，隨便……開玩笑，的嗎？！”

“錯了。絕不再犯。”黎宴成迅速道歉，姿勢極其端正。

他滑跪的太快，舒藍都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數落他了。

她嘆了口氣，無奈道：“先吃，飯。”

黎宴成抱著她不撒手，一邊不時還在她臉上，耳朵上輕輕吻著：“今天真生我氣了？”

舒藍沒說話。

要說生氣也不至於那麽生氣，但他的行為也是真的狗。

黎宴成見她不說話，便又說：“今天辛苦你了，也難為你了。”

舒藍：“……”

黎宴成收緊胳膊，忽然用力抱緊了她，低聲道：“之後行動隊出任務，有些時候你可能不得已也需要跟到前線去。”

“以前你不在這個系統裏，很多事情不用面對。我以前沒強迫你做什麽體能訓練，因為我覺得沒必要。”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舒藍轉過頭，擡手摸了摸男人輕蹙的眉：“我，知道。”

現在她和他們一樣，也是戰士。所以她必須要求自己做一名合格的戰士。

黎宴成壓著嗓子，緩聲道：“我在時，定會護你周全。但我希望……我不在你身邊時，你也有能力自保。”

舒藍心口驀地一抽，輕輕按住他的唇。

黎宴成話裏的‘在與不在’，其實有兩層含義——一是緊急情況下他們可能會被分開，他無法時時跟在她身邊；二是……

他們從事的畢竟是特殊職業。誰也沒百分之百把握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順順利利活到老得走不動的那一天。

周霆就是個最好的例子。誰能想到，他都要退休了，終於能盼著過點安生日子了，卻又忽然出了那樣的事呢。

舒藍沈默了很長時間，她沒說話，是因為心裏難過，怕自己一開口就哽咽，影響兩人的心情。

她能理解黎宴成的擔心，正如她也時時刻刻擔心著黎宴成。

黎宴成見舒藍一直沒說話，溫聲安慰她：“抱歉，說了些沈重的話題。其實沒那麽嚴重。我只是想，做好萬全準備，有備無患。”

舒藍轉頭與他對視，微微笑了一下：“我明白。”

他們能為對方做的，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提高在危急情況下的存活概率。

然後，珍惜當下。

“訓練，我會，好好……參加。”舒藍繼續說，“不用……擔心。”

黎宴成‘嗯’了一聲。

舒藍又說：“不過……該，給面子，的時候……還是，要，給。比如，今天練，奪、槍，的時候。”

黎宴成湊上來吻了她一下：“知道了。我就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逗你……看你生氣的樣子，覺得可愛。”

舒藍瞪著他。

這男人這麽幼稚的嗎？

黎宴成笑著說：“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外人面前，給足你面子，好吧？”

舒藍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他的道歉。

“明天就是提榮的庭審了。”黎宴成看著她。

舒藍：“嗯。”

“緊張嗎？”

“不，我，高興。”舒藍笑了那麽一下，“有點，等不……及了。”

黎宴成握住她的手：“我也是。”

舒藍想了想，又說：“明天，結束後，我們去，看看……周叔吧。”

黎宴成：“好。”

她頓了頓：“之後找個時間，我們回新城，去看你的……家人。”

黎宴成微微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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